苏清晏的眼睛没有焦距的落在某处,像没听到。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病人家属都去打饭,饭菜的香味飘荡在每个病房里。

聂良辰也去医院食堂打了一份饭菜,放在苏清晏面前,她又拿起蹲在墙角的暖水瓶去

了开水房。

等她打了开水回来,他面前的饭菜一口未动。

医院食堂的大锅饭菜油腻,卖相不佳。聂良辰试探的问道:“你不喜欢吃?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她得到只有苏清晏的沉默。

聂良辰看着一言不发的苏清晏,焦灼地点着脑袋。她突然出了病房,隔了一个小时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从外面买回来的饭菜。

她打开饭盒,里面是薄皮剔透的汤包和汁香浓厚的卤肉饭,苏清晏看到贴在盒盖上的标声,猛地抬头看向聂良辰。

那是他上高中时开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店,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没想到那家店还开着。

隔天,聂良辰又来了,带着买来的水果。她是突然冒出来的人,苏清晏不认识她,她不是他的亲人、朋友、爱人,却莫明奇妙的出现,不知缘由的照顾起他。

就像是上天夺走他父母的生命,他走路的能力,而过意不去作为补偿安排给他的。

但他不需要,他绝不领受这份补偿。

聂良辰基本每天都会来,但苏清晏从不理睬她,她就自顾自地忙,打开水,去买饭,削水果,整理床铺,认真听从医生的交代和嘱咐,事无巨细,一厢情愿。

他态度冷淡,不言不语,她也不多话,偶尔她问什么,他最多只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苏清晏无心去猜测聂良辰出于什么目的照顾他,也懒得赶她走。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只觉得痛苦无助。这个世界和旁人,都与他无关。

可生活一直在按自己的节奏在继续前进,它不会因为你摔了一跤而停下来等你站起来,不会因为你害怕恐惧而心慈手软,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怜惜,因此我们才学会坚强,忘怀,勇往直前。

现在,不管苏清晏是什么心情,什么身体状况,摆在眼前的一系列现实问题,他都必须要面对。父母的丧事需要他办,工厂爆炸后的事,受伤亡工人的赔偿及公司的大事小事也等着他处理。

苏家再没有人,只有他一个人,是他为人子的责任和义务。

如今他撑过来了,可苏清晏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刻骨铭心那种世界轰然坍塌,每天仿佛都是暗无天日的感觉。

首先要安葬父母。他的父亲被烧的全身黑乎乎,成一具焦炭,面目全非。他的母亲从高楼坠落,四肢粉碎,五官变形。白布下的两具尸体,明明是至亲至爱苏清晏却不敢认。他一阵阵干呕,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似将心肝血脏,连同积郁以久的悲痛都呕出来。

他自问他的父母仁爱孝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为何上天不公,让他们不得善终,死的惨烈。

医院对街,聂良辰买好了水果,顺势进了旁边的花店。病房里满是药水的味道,一片白唰唰的死气沉沉,她想买束鲜艳的花摆着,能给添些生气,也能使人心情愉悦。看来看去,聂良辰买了三只向日葵。

她到了病房,床上却没有人。聂良辰去洗手间接了水,把三支向日葵插进花瓶里,摆在了阳台上,金色的阳光照耀在硕大的花盘上,黄色明艳的花瓣,迎着阳光,一派生机勃勃。

她想,苏清晏看到或许心情会好点。

苏清晏到医院认领了父母的尸体后,又去了一趟苏氏电器公司,苏父已死,公司现在暂由一位副总管理,因为工厂爆炸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苏氏的声誉严重受损,市场也遭遇重创。一连被退了很多订单,那些受伤亡家属也整天来公司里闹,副总一面要处理爆炸后续事宜,一面要管理公司事务,简直是心力交瘁。

副总安慰了几句苏清晏,把公司目前的情况照实给他说,“小苏,爆炸的事情影响太严重了,一百多人不同程度受伤,五人死亡,光是赔偿金就是一大笔。市场上的情况也对公司不利,树倒猕猴散,原来的很多合作伙伴、客户争着要钱,抢着退单,照这么发展,公司很难再开下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破产倒闭。前两天闫氏有人来找过我,有意收购我们公司。我知道这公司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可被收购好过倒闭,工厂里有那么多工人,他们还要养家糊口。叔叔想问问你的意思?”

苏清晏在下午回到医院,一进病房,整个房间干净整齐,显然是被人收拾过了。他一眼看到摆到窗台上的向日葵花,耀眼的阳光照耀着嫩黄色的花朵,窗外的树上蝉鸣吱吱,美好

而富有生机。

他疲倦的脸顷刻间乌云密布,下一刻暴雨袭来。轮椅如踩了风火快速地跑到了窗边,苏清晏一扬手把那瓶向日葵打翻在地。父母的死状浮现在眼前,轮椅毫不留情的碾压过纤弱的花朵,放置的墙角的暖水瓶轰然倒地,噼里啪啦热水流淌到地面。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也朝不保夕,床边的水杯被狠狠地砸在墙上,五马分尸,桌上的红色草莓全被扔到地上,汁水涕泗。

所有的美好都不复存在。

一切都被摔得稀巴烂,糟糕透顶。

刚到病房门口的聂良辰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心惊肉跳。屋内遍地狼籍,房中的男人,诤色怒目,疯了一般撕扯着床单,他像森林里最残暴的野兽,欲将身边的一切摧毁。

被惊动的护士跑进来,连忙制止苏清晏的疯狂行为,他用力挣扎,怒吼着,从轮椅上摔到了地上。

聂良辰被吓傻了,呼进的空气像流动的尖针,扎进五脏六腑,细细密密地疼。她惊醒过来,一把推开护士,把苏清晏抱进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你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女人的怀抱温暖柔软,是安心的港湾,苏清晏慢慢不再挣扎,眼里的泪,像开了闸的水库,奔流而出。

苏父苏母的丧事按照习俗,火化尸体,奔丧下葬。聂良辰自始自终陪在苏清晏的身边,陪他去殡仪馆,跑前跑后,操心安排。墓地里,她在墓碑前燃了三柱香,恭敬地鞠了三个躬。看着墓碑上两位老人的照片,在心里默默的对他们说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苏清晏。

回程的路上,聂良辰握住苏清晏的手,她看着他的眼睛,温柔似水地说:“你还有我。”

如果可以,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苏清晏的手动了动,终于回握住了聂良辰的手。

改变就发生在那一刻。

苏清晏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开始回聂良辰的话,一两句,三四句。不能吃辣,爱吃芒果。腿不疼,只是没感觉。他也不再拒绝她陪他去医院花园散步,排斥她给他擦身体的亲密举动。这么精心照料,长久陪伴,医院上下的护士和医生自然把聂良辰当作苏清晏的女朋友看,连隔壁房的病人都夸赞她心地纯良,男友家破腿残,她还不离不弃,用心照顾,实属难得。

爆炸事故案件最终调查清楚,是因设备故障的问题。但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关注,造成恶劣的影响。苏氏公司作为被告,在严肃明正的法庭之上,被宣判赔偿受伤亡者赔偿金数目,事故中由于公司高层人员管理不当的责任,按律判处,被革职,被判有期徒刑。

结案当天,那些在事故中死了亲人,子女残了身体的一众家属一拥而上,当场就把苏清晏堵在法庭门口。父债子偿,他们义愤填膺,用难以入耳的话骂他,对他吐口水,把心里的怒气、怨气全都撒在了他的头上,仿佛苏清晏就是害了他们亲人的罪魁祸首。人群里不知道谁动手打了他一巴掌,那些家属情绪激动,群起而攻之,纷纷出手殴打他,更多的耳光、拳头落在他身上。

坐在轮椅里的苏清晏毫无还手之力,三两下被打倒在地。聂良辰凭一已之力根本拦不住他们,他们人多势众,简直是打红了眼,根本不考虑被打的还是一个残疾人。她一人难敌四拳,急得眼睛都红了。她实在没办法,想也不想,直接整个人趴在苏清晏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把他护在身下,承挡着那些拳打脚踢,家属们不分清红皂白连着她一起打。

苏清晏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是保护着他的聂良辰。他清楚的听到拳脚不断的落下来,她一声声痛苦的闷哼声,他用尽了力气要推开她,可她就像座山一样,坚定不移,替他挡着所有的狂风暴雨。

他坚硬冰冷的心在刹那裂开了一个口子,流进了股股暖流。

最后那些闹事的家属被警察拉开,带走。苏清晏和聂良辰都受了伤,两人鼻青脸肿,但她受的伤显然更重更多。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冷漠她,无视她,但他第一次认真看她,她的头发被抓乱了,额头流着血,嘴角青紫,脖子还有几条抓痕。

这些还只是看得见的伤。

明明她痛得都要站不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安慰他说没事。

苏清晏心里清楚聂良辰对他是什么心思,可当时凄惨的境地,他有什么心情去谈感情?他从不去正视、思考她的那份感情,只是让她知难而退。

可没有一个男人在面对一个文弱的女人不惜自己的生命安全去保护他而无所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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