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夏,六月的夜风吹入发根,很凉很凉。

她一个人走走停停,看广场上的喷泉,有孩子举着伞,快乐地来回穿梭,兴奋地在脚底沾满水,家长在旁边笑着责备。灯光坠地,她看见自己投射在地上的纤细乌黑的影,裹挟着淡淡灰尘,与昏黄的灯光合二为一。

手机响起了,是萧欢。她听着电话的铃声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响着,突然连掐断的力qì

也没有,塞进了包里,再沿着路灯继xù

往前走。

“小姐,你有东西丢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林海杰正从车窗里伸出了半只脑袋,对她笑得随意。这么多年来,在她失去了所有,难过得连骨头都在夜里疼痛的时候,在她和他在探监室里隔着不短不近的距离的时候,他总是对她这样笑,有点无所谓,有点漫不经心。

“你捡到什么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还好,是干的。

“你等等。”他把出租车停在路边,把空车牌翻下去,再把塞在身侧的钱包系在腰上,打开车门,下车。

嘉宁看见他很神mì

地站在她的面前,她闻见他身上的汗味,它们可能生成在他转动方向盘行驶在这偌大城市里任何一条道路上,也可能是在他坐在车里手捧环保饭盒大口吞咽坚决简易午餐时滴落在棉T—恤上的,也可能他路过某个球场忍不住下车想要挥霍汗水……

他该自由奔跑在跑道上,享shòu

着掌声和荣耀,而不是缩在出租车里每天来回穿梭。

“现在你站好了,我要把我捡到的东西还给你。”他小心翼翼地碰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挪动到她的头顶。

嘉宁被他想要细心却又无可奈何的笨拙姿势逗乐了,笑起来,说,“林海杰,你像只笨黑熊。”

“你笑什么,严肃点,我正在给你还魂。”他放下手,瞪着她,“小姐,你刚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知不知dào

你丢了魂?还好被我捡到了。”

“那谢谢。”嘉宁打起了精神,“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免了,干脆你收留我一晚?”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表情无奈。

车在路上行驶,嘉宁开了车窗,风猛得灌了进来,她听见风声飒飒,几乎顺着毛孔钻进了她的身体。

林海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你还好吧?”每次看她吹风,都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担心,说来可笑,他竟担心她会被风给吹走。

“我很好,林师傅,请专心开车。”嘉宁拿出了电话,正在考lǜ

要不要给萧欢打个电话。

“你在等电话?”他问她。

“没有。正要关机。”嘉宁接得顺口,算了,明天再和她解释。

行至一半的路程,嘉宁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喂,这么晚,这么会想到来找我?”

“你说我妈她怎么会有那么多干妹妹,还全是家里有滞销女儿的干妹妹,真让人头疼。”他说着,摇头,苦脸。

“怎么样?”嘉宁笑着问他。

“不怎么样,我放了某干妹妹的女儿的鸽子,所以才不敢回家。跑来投靠你。”他说得煞有介事,然后啧了啧嘴,皱眉。

“我看是你比较让汪老师头疼,她的全部人生理想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有点人性。”嘉宁关机,看屏幕暗了,把手机塞进包里,又说,“你干脆挑个不错的也收了做干妹妹。”

“好啊,明天我就回家递交申请,今天先享shòu

最后的清净。”他眼神随意,口气却一本正经。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嘉宁坐正了。

“你跟我开玩笑呢?我可是很认真的,不过我考lǜ

到一个很严重很实jì

的问题。”他突然放缓了语气,听来确实很认真。

“什么?”

“那到时候,谁负责替你在深夜还魂?”

他说,“嘉宁,我放心不下你。”

嘉宁有片刻的恍惚,她想起很久以前左柏年也曾经这样柔声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如今流水匆匆,转眼就是七年,好象所有的哭声和深入骨髓的疼痛还未全然消退,她却已然被强行拉入另一个世界。

没人知dào

她究竟经lì

过多少被惊醒的夜,眼泪几乎把枕头浸湿,醒来后,找冰块敷眼睛,怕被人看见红肿的双眼。

所有的噩梦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林海杰……”嘉宁轻声叫他的名字。

“干吗?”

“我想谢谢你们。”她没忘记最艰难的日子,他因为她故yì

伤人被判了刑,是汪添英日夜陪着她守在医院里照顾她。

每天都来回把她的双腿合拢了一边揉一边问她,嘉宁,疼了告sù

汪老师。她面无表情,直到她掀开了她的上衣,帮她揉热了肚子,她却感觉有几滴冰凉的痕迹滑落到她热乎乎的肚子上。

那一刻,她终于放声大哭,哽咽着几乎咬伤了舌头。

她还记得汪添英当时红了眼睛抱着她的肩膀,声音颤抖,而嘴里仍然不停地说,乖孩子,要坚强,要勇敢,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个人曾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要一直做勇敢而骄傲的左嘉宁。

而现在,那个人又在哪里?

怎么办?或许她可以一直这样用夜半无人时默默无声的眼泪换取别人眼中的勇敢和坚强,可是,只有自己知dào

她的所有骄傲都伴随着那股被撕裂的疼痛离她而去,就葬在那个气息糜烂的夏里。

再后来,她在汪添英的鼓励下重新拾起了书本,在一所进修学校开办的私人复读班里待了整整一年。

她永远都记得那些难熬的日子,她用尽所有的力qì

提醒自己,左嘉宁,你一定要努力。

有时候,一坐就是十大几个小时,双腿每每麻木,要很久才能恢复,脚也肿胀得不象话,早晨穿鞋子都塞不进去,只好买大一码的鞋子。

冬天很冷,小功率的取暖器,照顾了上半身,就照顾不了下半身,她的双手被那个冬天被冻伤,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挣开了痂,溃烂的伤口会流下血水,很疼很疼,严重的时候,干脆不脱衣服就睡。春天暖和了,还未痊愈的手指会很痒,有时候睡醒了都会被弄醒。

直到现在,她的手指上仍有黑疤的淡淡痕迹。

最恐怖的是她的例假,压力最大的那个后半年,一次也没有光顾,汪添英拉着她去医院,她死活不愿意去,最后汪添英只得抱着她,痛哭。

这些日子她都熬过来了,难道还会害pà

一个人的孤寂?

汪添英从来没有怪过她因此耽误了唯一的儿子一生的前程,甚至一直对她不离不弃,最后,她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心向往的大学,两年前,她顺利毕业,进入美华的设计部,而林海杰也出来了,一家团聚。嘉宁终于从寄居了五年的“家”搬了出去,临行前,汪添英说,走了也好,我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甚至比那个混球还多。

嘉宁闷头收拾东西,算起来住校到实习,这里她并没有真zhèng

住过多少天,可是她却很舍不得。

汪添英走近她说,我就当自己添了一个女儿,我心疼你这个女儿,就多操了一份心。

嘉宁终于忍不住伸开双臂抱紧她,叫了她一声妈妈,说,我永远感激你。

汪添英一边流眼泪一边笑,说,嘉宁,这儿就是你的家,你永远都有我们这些亲人疼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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