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租住的房子在城南的边缘,一处并不年轻的小区,在四楼,八十个平方,两房一厅。原先是一对朋友租住的,后来,那俩女人闹翻了,住不到一起去,偏偏租约还没到期,嘉宁冲着她们开出的这一半租金才搬了进来。每天早晨上班几乎要绕过半个城,好在交通还算便利。

深夜,嘉宁睡不着,她的房间连通阳台,她看见阳台上有点点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林海杰在抽烟。

“你怎么还不睡?明天又要早起。”她走到他的身边,看见阳台上他的大T恤挂在那儿随着晚风飘来荡去。

“我睡不着,想抽烟。”他弹了一下烟灰,火光印着他的面庞,嘉宁看见他正皱眉。

“林海杰,你干吗要骗我?”嘉宁突然问他。

他的身体因为这个问题突然顿了顿,既而又轻松起来,“你都知dào

了?”

“下午汪老师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回家吃饭,你的教练也在。”

“我不想看见他。”他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的落寞,然后又调侃自己,“我皮太薄,没脸见他。”

他忘不了那时候每天凌晨四点的风,呼啦啦带着他飞驰。而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他现在的人生角色只能是一名普通的司机。

嘉宁扶在窗边,看着他指间的明暗,静静听着他强装幽默,突然间鼻子酸涩无比。

“嘉宁,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因为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不后悔。”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干涩,嗓音沙哑。

嘉宁伸不出手来,她不是木头人,只是笔帐单,她欠他们太多,究竟该怎样偿还?“你又打算一个人演午夜的悲伤电影给我看?告sù

你我的心坚硬无比,泪点高得出奇。”

忽真忽假,竟也演了两年。

“好了,好了,这一辑煽情的片段被我处理得太失败,现在主演说电影播放完毕,他也该收拾情绪睡觉去,左小姐,你也该去睡了。”真真假假,都怪他的勇气修liàn

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够凶猛。

这夜,不是叫人沉沦,就是叫人清醒。

尉迟嘉对着膝上的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笼罩在他的脸上,他对着上面一张扫描进去的照片,楞楞地看着,直到出神。

左嘉宁。照片上的她很素净,不笑。他不喜欢她这样冷淡疏离的表情,记忆中她是鲜活的存zài

,热情而傲气,翘着嘴角对着他笑,他一直珍藏着这枚笑意,他带着它去了很多地方,一直都不曾舍得忘记。

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年夏天的他像傻子一样捏着一张便签纸条一直等到了深夜,风声说不出的凄凉,那条路,终于没有响起她的脚步声,他在第二天离开,从此天涯海角,孤军奋战。

“左嘉宁……”他像很久以前一样默念她的名字。

搁浅了七年,如今,也该起航了。他想。

一大早,林海杰在厨房里给她做早餐,嘉宁在阳台上收衣服,电话响了,接起来原来是萧欢,让她帮她带一套干净的衣服。

挂了电话,开始吃早餐。

保姆小林的手艺差强人意,嘉宁放下筷子,不忘表扬他一番,紧接着,司机小林又送她去上班,路上她看见火红的太阳宝宝,忍不住说,“林师傅,我想听歌。”

林海杰说,“全自动人工点唱机,你点,我唱。”

嘉宁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就……想念花季?”

他呀了一声,说,“糟糕,没电了。”

嘉宁扶在车窗边,淡淡说,“那你仔细听,风正在唱……静静的……”

一到公司,嘉宁就被萧欢拽到了洗手间里。

“姑奶奶,你总算来了,你看看我都狼狈成了什么样?”

嘉宁看见她还穿着昨天穿的衣服,一身的酒味,“你昨天没回家?”

“昨天?昨天火星撞上地球了,你溜了,我灌了一肚子的酒,大家起哄,跑去唱歌,又喝,我的胃现在还烧着呢。”她答得很顺畅。

“总不至于喝到早晨,连回家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吧。”嘉宁递给她衣服,她连忙钻进了隔间里。

“昨天我没回家,就近去了姨妈家。”萧欢一阵捣鼓,推开门,看见嘉宁正倚在盥洗台上盯着她。

“萧欢,你知不知dào

你撒谎的时候有个很明显的症状?”她慢幽幽地说,看萧欢果然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她,一脸的心虚模样。

“什么撒谎,症状的?你拿我当早起的白鼠?研究我表情,是不是还想搬来测谎仪通上电流计算我心跳的频率?”萧欢一边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袋子里,一边说。

“我以为我闲得发慌,多管闲事。”嘉宁转身正要往外走,突然看见赵晴走了出来。

“有的人,就爱装。”赵美人优雅,幽幽说了一句,明讽暗刺,看着嘉宁笑得高深莫测,然后踩着高跟鞋施然而出。

“当心把毒蛇腰给扭断了!”留下萧欢对着她的背影说得咬牙切齿。

嘉宁笑笑,“至于么?好歹和你老朋友一场。”她住的房子的前一对房客就是萧欢和赵晴。

“老朋友?你别一大早的恶心我。”萧欢鄙夷地看着赵晴消失的方向,说,“我没这样无耻的朋友。”

马锦文来上班,眼神说不出的梦幻迷离,他路过嘉宁的位子,看着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左助理?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还好。”嘉宁扔出两个大众级别的字眼,一抬头,闻见他的身上散发出一阵酒气,和萧欢的大同小异。

“那就好。”他自觉无谓,走进了办公室,一会儿,就看见赵晴出来给他冲咖啡,萧欢的火气高涨,大得可怕。

十点,公司召开了各部门的主管会议。都说,这最后的时刻到了,我们的新老板据说来头不小,传言更是心狠手辣。

嘉宁抱着杯子喝热水,她的例假很不正常,而且一来探她的亲,就异常疼痛难忍,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萧欢让她干脆先走,等会帮她请假,她硬是不肯。

马锦文步伐轻快,春风满面,一进门就宣bù

,“各位同事,晚上继xù

我请客,今天鄙**喜。”

众人喧哗了半天,才知dào

原来他不用走人了,都觉得有这么位上司还算贴心,也跟着高兴。

“大家收拾一下,等会总经理来与大家初次见面,现在,可能已经到宣传部了。”

这话刚说完不久,全设计部的人都听见门外脚步声声,大家凝神静待,只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萧欢看见尉迟嘉觉得说不出的眼熟,一细想才恍然,昨天无意撞到的那人就是他,她连忙撞了撞身旁垂着头精神不济的嘉宁,“完了,你说总经理他记不记仇?嘉宁,你快抬头看看他的面相是善是恶?”

嘉宁漫不经心地抬头,猛然看见那双记忆中似笑非笑的眸子,发xiàn

他正隔着几位同事看着她的方向,她连忙低头,心脏差点麻痹。

他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棱角被时间雕凿地更加深刻有力,她在瞬间被攫住了呼吸,生理上的疼痛也跟着麻木。

她几乎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那他呢?

“嘉宁,你看他朝我们走过来了?”萧欢说。

嘉宁不知dào

这短短几秒的脚程,对于尉迟嘉来说究竟是怎样的距离。

那年夏天的一个约定,他们花去了整整七年,才换回这沉默的面对面。

再次面对面,她却已不是当初的左嘉宁,而他,能够在她的剧本里扮演的角色,已经有了局限。

“萧小姐,你的东西。”尉迟嘉递过一支唇膏到萧欢的眼前,萧欢看着看自己熟悉的东西,目瞪口呆,讷讷地接过来,开始干笑,连谢谢都忘记了说。

尉迟嘉把脚步微微向左偏移,他终于再次站在她的眼前,他没忘记自己还欠了她很多东西,必须要还的东西。

他说,“左嘉宁,好久不见。你失约了我七年。”

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大家都目睹了这位新来的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替他们的同事左嘉宁擦去了额头的汗,继xù

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条围巾,我一直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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