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得麟儿的,除了老二人精,还有老大仙童。

看着几个产婆沉着脸,出出进进,丫鬟们把一锅锅的冷水,烧得热气腾腾,烧得滚滚开。仙童的心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紧张到了极点。妻子盖玲玲就要临盆了。也不知生男生女?是福是祸?一切都还是个谜,都还没有揭晓。

自从妻子怀孕以来,时间不长也不短,刚好十个月,仙童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有死,就有生,生命总是在不停地循环。这就是轮回吧。人堕入人道,堕入六道轮回,就免不了磨难,受苦。也许上帝造人,受苦和轮回就是他这一辈子的宿命。无法挣脱,也改变不了,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

当然,女人生孩子也是受苦和磨难。生一个孩子,就等于在鬼门关走一回。那份痛苦,那份甜蜜,那份绝望,只有生过孩子的人才知道,才有深刻的体会。生孩子不是女人的专利,女人只是身体上的痛,而男人却紧张到了心灵。

眼睁睁地看着产婆们进了产房,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仙童有一种很受伤的感觉。自己表面上看上去很强大,却无法为妻子分担。哪怕是一点点,让妻子轻松一些也好,他也无法做到。他还是丈夫吗?一个妻子深深依恋、紧紧依靠的那个男人。仙童深深地叹了口气,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有几次走到门口,仙童又退了回来,守在门口的嬷嬷们,根本就不让他进去。她们说,女人产后流出来的血,不洁,会污坏男人的眼睛。都什么年头了,还有人这么迷信?仙童有些好笑。可不信又有什么用呢?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可不进去,仙童又实在是不放心。盖玲玲撕心裂肺般地呐喊,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从来就没有松开过。隔着窗户,仙童听见了盖玲玲痛哭,咒骂,喊叫的声音。她骂的是自己吗?咬牙切齿,声嘶力竭。痛得愈深,爱的愈切。

仙童不傻。他虽然看不到,可他也想象得出,盖玲玲不停挣扎、汗流浃背的样子。她只有拼命的地打开身体,扩张自己,让自己尽情地绽放,来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那是暴风雨的前奏,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

水一盆盆地端了进去,毛巾一条条地拧了出来。屋子里的人都鸦雀无声,高度紧张。仙童也有些七上八下,汗流浃背,比起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见血,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盖玲玲一声声的喊叫,就像一记记的重锤,一声声地砸在他的心头,震得他的心尖尖直哆嗦,直打颤。

产婆们七手八脚,摁手的摁手,抓脚的抓脚,如临大敌,并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指令。譬如:收腹,挺胸,叉开双腿,扩大会阴。盖玲玲虽然也在积极配合,却大骂不止,叫个不停。这个悍将,这个泼妇,她也把生孩子,当成了上战场。

叫到最后,盖玲玲终于安静了下来,体力严重透支,血和汗都流了不少。看着一盆盆浸满了鲜血的纸巾。仙童终于忍不住眼睛一酸,鼻子一涩,两行滚烫滚烫的热泪,就像钱塘江的怒潮,挟带着千钧之势,汪洋恣肆,滚滚而来。

长这么大,仙童很少流泪。他十分珍惜自己的泪水。男儿有泪莫轻弹,就是他信奉的真理。泪水,虽然能博得人们一时的同情,却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命运不相信眼泪。可也有人说,刘备的江山,是哭来的。凭着眼泪博取同情,哭来的江山,那坐着又有什么意思?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男儿有泪莫轻弹,并不是说,男人就不可以流泪。而是男人,不应该轻易流泪。男儿有泪莫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现在,刚才,仙童就看到妻子生孩子受罪,痛得死去活来。他就止不住地流下泪来,流得满脸都是,怎么擦也擦不完。

仙童倒剪住双手,绕着窗子前的一根红漆廊柱,不停地叹着气,不停地转着圈子。转一圈,他朝着窗口望一望。不知不觉,他就把自己转得昏头胀脑,汗流浃背,两只手上都攥满了汗泥,双腿也像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重了。

人生又何尚不是轮回?不是转圈?只是人们堕入圈中,不自知不自省而已。当初,大家从母腹出发,为了那看不见的未来,苦苦奋斗,死死挣扎,到头来,又何尚不是一抔黄土,又堕入了六道轮回,又得从母腹出发,去重启未来。一生一死,人哪,又转了一个圈子,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仙童终于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哭声。声音嘶哑,洪亮,阳刚,一颤一颤,是个男孩子的声音。仙童喜极而泣,情不自禁,撩开珍珠帘子,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把守门的嬷嬷也撞了一个趔趄。

仙童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他用一双有些颤抖的手,一把接过产婆手里的襁褓,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是个男孩。他就像半夜里捡到了一个金元宝,咧开大嘴笑了起来。那么爽朗,那么开心,连阳光也有一些黯然失色。

祖宗保佑,母子平安。

儿子果然像他。宽宽的额头,明亮的眼睛,圆润的脸盘。小鼻子小嘴的,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简直是完美组合,一切都恰到好处。既有盖玲玲的遗传,又有他仙童的因子,结合了两人的长处,不愧是上帝的杰作。

仙童抱着儿子,抱着襁褓中的儿子,不停地兜起了圈子。激动的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流了下来,就像断线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掉在儿子圆润的脸上,幻出了一片水雾,幻出了满天的阳光。仙童看见儿子甜甜地笑了。

盖玲玲头上也缠着帕子,十分疲惫,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溢满了说不出的甜蜜和幸福。她就像一位南征北战、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为天庭,为他仙童,为王树家族,立下了赫赫战功,居功至伟。

仙童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嘴唇竟情不自禁地啰嗦起来。他温柔地看了妻子一眼,握了握她纤细而有些温暖的小手,俯下身去,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以示奖励。这一吻,倾尽了人世间所有的爱,就像蝴蝶歇上了花枝。

大帅喜得麟儿,消息不胫而走。

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是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作为赐婚人,他们就像自己生了儿子一样,欣喜若狂。多年的爱情长跑,终于修成了正果,结下了累累果实。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是他们这段婚姻,最忠实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两个人都给孩子备下了礼物,也算是他们的一点心意吧!仙童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有什么办法呢?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是天地冥三界的主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来看你的孩子,给你的孩子送礼物,那是天大的面子和福气。

玉皇大帝是真的喜欢孩子,王母娘娘也一样。那种喜悦,那份欣赏,是发自内心的,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玉皇大帝在孩子的鼻子上捏了捏,做了一个鬼脸。王母娘娘则摇动着手上的拨浪鼓,逗得孩子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逗了一阵孩子,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玉皇大帝看了仙童一眼,端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有些试探地说:“这个孩子太招人喜欢了,仙童大帅,我看不如这样吧,不如干脆给朕做个螟蛉义子名人”

“好哇,好哇!”王母娘娘也大声附和。

“圣上,娘娘,这…这恐怕不好吧!乱了辈分不说!臣也高攀不起。”仙童偷偷地看了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一眼,有些结结巴巴,汗出如浆。他尴尬地咽了一口唾液,接着又说:“圣上,人言可畏啊!臣怕担上一个舍子求荣的骂名。”

“仙童爱卿,你顾虑什么?朕说行就行,朕说可以就可以。谁敢嚼舌根?朕就割了他的舌头,下酒。”玉皇大帝四顾无人,接着又说:“仙童爱卿,你放心。朕又不是跟你抢儿子,你是孩子的父亲,这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那好吧,圣上愿意认就认,臣不敢多言。臣代犬子、内子盖玲玲谢主隆恩,愿我主万寿无疆,洪福齐天。”仙童一屈膝跪在地上,俯伏尘埃,磕头如捣蒜。

“平身,平身。”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喜笑颜开。

仙童刚刚送走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文武大臣和各路神仙又上门道喜。仙童只得又打起精神,和大家周旋。势利,不仅是狗的专利,很多人也是如此,甚至连天庭里的大臣、神仙,也概莫能外。文武大臣和各路神仙见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上门祝贺,送礼,焉有不巴结趋奉之礼?

没办法,仙童只得虚与委蛇,吩咐厨房办了几桌酒菜,跟大家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大吃大喝了起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在天庭里混出一点名堂,出人头地,就得变成他们中间的一份子,就得跟这些人打成一片。

其实,仙童并不缺钱。他缺的是一份美好的心情。来天庭里闯荡这么久了,他其实还保持着人的纯真。神仙们一个个看上去都高大上,可哪一个不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了一芝麻大的利益,就可以斗得头破血流,死去活来。

可表面上,他们却热热闹闹,一团和气。他们从来都不挑明自己的心事,来一个竹筒倒豆子。哪怕是喝醉了酒,他们也从不袒露自己的心迹。他们都戴着面具,把自己伪装了起来。生活在恐怖之中,生活在处心积虑,对别人的算计里。

在天庭里的这么些年,幸亏有玉皇大帝信任自己。否则,仙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不知死过多少遍了。神仙们没别的本事,又有的是时间,见风使舵,落井下石,是他们的特长。与他们相比,仙童真是自愧不如,十分汗颜。仙童虽然内心里有些讨厌这些人,可面子还是要给的。如果为了一点小事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除非,你不想在天庭里混了,你不想再给玉皇大帝当差。仙童客客气气,仰天打着哈哈,把文武大臣和各路神仙都送出了帅府。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王母娘娘的贴身待女,仙童曾经的恋人。准确地说,是曾经倒追过仙童的那个侍女—毛青鸾,她也拿着自己的小礼物,兴致勃勃地走进了帅府。有朋自远方来,神童只有出门迎接,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

毛青鸾又掉了一些肉,瘦了不少,两只眼睛都已经落了眍。看来,相思成疾,不是一句玩笑,而是真实的存在。才几个月不见,毛青鸾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微微,病病歪歪,让仙童都有些认不出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仙童鼻子一酸,几乎又忍不住流下泪来。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更何况,毛青鸾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因为阴差阳错,他们都彼此错过。可也并不代表,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仙童哽了哽,偷偷地别过脸去,有些伤感地擦了一把泪。

毛青鸾的手又冰又凉,痩骨峋嶙,握在仙童的手里,柔若无骨。四目相注,彼此都有些尴尬。毛青鸾飞快地看了仙童一眼,怯怯地低下了头。她俏俏的脸,一下子从双颊红上了耳根。仙童听到了她骤如擂鼓的心跳,也有一些拘谨。

仙童的脸倏地一红,赶紧松开了她的手,就像毛青鸾的手不是手,而是一块烧红了的铁,或者,一条要命的毒蛇。毛青鸾抬起头,强装镇定地看了仙童一眼。目光里有幽怨,有失落,有一种淡淡的哀愁,刺得的仙童心隐隐作痛。

广庭大众之下,奴仆丫鬟们出出进进,两个人再在一起,有些不合时宜。毛青鸾偷偷地看了仙童一眼,低下头,从自己拎着的口袋里,飞快地拿出了一双虎头鞋,一顶做工精细的虎头帽,恨恨地塞给了仙童,一转身就逃走了。

望着毛青鸾远去的背影,仙童的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难道相爱,就回不到从前,就已经这么遥远了吗?什么都已经成为过去,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难道结了婚,有了小孩?爱情就已经终结,就已经走进了坟墓。

仙童忍了又忍,可那不争气的泪水,还是一下子夺眶而出,犹如夺闸而出的山洪。仙童心里怔怔的,捧着毛青鸾送的那一双虎头鞋,那一顶虎头帽,目送着毛青鸾娇俏的身影,渐渐地在视野中消失,消逝成一个黄豆大的黑点。

毛青鸾送的鞋和帽,针脚细密,做工十分精细。看得出,她用尽了心思,不知熬了多少个晚上?才做出来的。仙童,收到毛青鸾的礼物,第一次是一双布鞋,平口的,灯芯绒布鞋。就是那双布鞋,在战场上,挡住了盖玲玲刺过来的那一剑,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也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姻缘。

可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毛青鸾,这个仙童一想起来就心疼,就惭愧的女孩子。以她独有的方式,不顾一切,走进了他的生活,走进了他的梦境。然后,又这么决绝地离开了自己,从他的生活中永远消失。

仙童长长地叹了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都说爱是自私的。他根本就无意去伤害别人。可还是给他人造成了伤害,虽说是无心之过,他还是感到惭愧。远的有爱人苔丝,近的有侍女毛青鸾。他只能很遗憾地说一声:对不起!

这么多年了,他叛逆,他反抗,他死磕,他不顾一切,他出外闯荡,去寻找自己的未来。可他又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满身的伤痕;失去的,是最甜蜜的回忆。有选择,就会有放弃;一次次的选择,就是一次次的放弃啊!选择的,未必都是幸福;放弃的,也未必都是痛苦。

命运啊,你为什么会如此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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